辰安殿宮門前，白氏不知道自己在宮門前站了多久，一直到了冷雨上前喚醒了他。“正君。”
白氏面色一慌，竟不知他什么時候站在了那里，“你怎么在這里？”
“主子想太女殿下今晚上是不會出宮的，因而讓奴侍給殿下和正君安排住處。”冷雨回低頭道，仿佛方才什么也沒看見似的，“奴侍正是來稟報殿下和正君，住處已經(jīng)安排好了。”
白氏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方才……你都看見了？”
冷雨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后低頭，默認了。
白氏深吸了一口氣，“冷雨……君錯了嗎？”
冷雨抬頭。
“君知道她對那人有意思……君心里也是不好受，可是，她是太女……君也只想她開心……”白氏和冷雨并不熟悉，可是，如今他真的想找個人問問。
他錯了啊？
“你告訴君，君錯了嗎？”
冷雨看了看他，隨后道：“回正君，奴侍沒有嫁過人，并不懂這些，只是……”沉吟會兒，語氣轉為了凝重，“殿下是太女，而程公子，雖是大師身邊的人，可畢竟是在后宮，此事若是傳出去，殿下便會落得一個惦記陛下后宮之人的名聲。”
白氏面色一凜，“可他和陛下并無……”
“程公子也并非皇貴君身邊的人，甚至不是鳳后身邊的人。”冷雨打斷了白氏的話，“正君，在這后宮，所有男子在名義上都是屬于陛下的，若是有鳳后的恩賜或者殿下父君的賞賜，太女或許還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那人，可如今卻沒有！殿下染指陛下后宮宮侍，這并不比犯上之罪輕！”
白氏慌了，思索也隨之停頓，“那……那我該如何做？”
“要么立刻停止一切，要么將程秦要到辰安殿來。”冷雨繼續(xù)道，“皇貴君方才回宮，太女定然不想在這時候給皇貴君添亂的，因而，最好的辦法便是停止一切！”
“可是殿下……”
“正君。”冷雨嘆息道，“奴侍雖然不懂情愛，可奴侍是局外人，方才殿下的反應，分明是在惱正君的冷靜。”
白氏眼眸微睜。
“正君是殿下的正君，結發(fā)之夫，您是沒有權利阻止殿下納新人，可是，你卻有資格過問。”冷雨正色道，“即便程公子真的入門了，將來也是由你來管你來掌控，正君如何可以如此的不緊不顧，當做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
白氏不是糊涂之人，他沒繞過出來是因為他身在其中，“你……你是……殿下氣我在這事上面過于冷淡？”
“您是殿下的結發(fā)之夫，或挾前殿下和您沒有來往，也沒有多少感情，但是，你們成婚了，便是最親密的人，殿下是將您當成了結發(fā)之夫，因而方才會在乎你的不在乎。”冷雨分析道，“而您的不在乎，便是讓殿下覺得在您的心中，殿下無足輕重。”
白氏如醐醍灌一般，一股異樣的興奮在血管里面跳動著，“多謝！”對冷雨鄭重頭致謝之后，便起步往司予述離去的方向追去。
很快，他便找到了司予述了。
便在寢殿的外面。
司予述站在了寢殿外面，目視著仍舊亮著燭火的寢室，心底的躁動漸漸平息了。
里面有著她這一輩子最愛的兩個人。
他們都好好的。
這就夠了！
“殿下……”白氏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司予述轉過身，看著眼前的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男子，眉頭蹙起。
“殿下！”白氏伸手握住了司予述的手，不顧寢殿外守夜的兩個宮侍，開口道：“我不同意你納程公子入門！”
司予述一愣。
“我不是善妒，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責任……”白氏握緊了她的手，一字一字地道：“殿下若是需要侍君側君，我可以為殿下張羅，即便我心里多么的難受多么的不愿意，我也會替殿下張羅，可是，程公子不成！至少，現(xiàn)在不成！”
司予述眉頭蹙的更緊，想開口話，可白氏卻沒有給他機會。
“是我糊涂了，之前都是我糊涂了！殿下，程公子畢竟是母皇后宮的宮侍，若是我們這就跟父后提，便會讓殿下落的一個窺伺母皇后宮之名，你是太女，你不能背上這樣的污名！”白氏繼續(xù)道，“你若是有心，那便再等等，等過了年，至少過了年，等父君在宮中安定了，我便求父君將程公子調(diào)來辰安殿，等到了合適時機，再讓父君將他指到太女府伺候你，可程公子的身份畢竟不高，而且，侍君側君的位子都是有限的，方氏那是特例，殿下的側君必須對殿下有所幫助，所以，程公子的位份不會太高，可我保證，我不會為難……”
話，沒有完便斷了。
司予述猛然伸手將他摟入了懷中。
白氏眼睛睜大著，心，卻仍是跳的厲害，因為不安。
他，這樣做，是不是也錯了？
司予述又忽然間松開了他，卻盯著他不語。
白氏幾乎要哭了，他不出此時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覺，“殿下……我不是不在乎你……我只是想要你高興……”
司予述凝視著眼前之人半晌，然后，方才一字一字地道：“殿是對程秦有興趣，可也只是興趣，以前殿或許會真的納他入門，可現(xiàn)在父君回來了，父君不會希望見到我做這事的。”
白氏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該是傷心。
“記住，你是殿的正君，殿的所有事情，你都必須放在心里！”司予述近乎蠻橫地道，話落，似乎又覺得自己的話太過了，便又道：“殿不能承諾往后沒有新人入門，可殿可以保證，往后每一個新人入門，都會經(jīng)過你的同意！”
“殿下……”
“我也希望，你都能夠認真對待，而不是殿什么你就是什么！你是殿的正君，太女正君，不僅僅是要為殿生兒育女，伺候殿高興，而是要幫殿處理后宅的一切事情！”司予述又繼續(xù)道。
白氏壓下了眼眶中的淚水，“好……”
司予述其實也不太清楚此時自己的心情，甚至不清楚此時自己如今所作所為究竟是出自何種心態(tài)，是占有欲嗎？她希望她身邊最親密的人將她的一切都放在心上，正如父君對母皇，看著白氏眼中的淚水，她動了嘴唇，想些什么。
可這時候，寢殿的門卻打開了。
司予述當即斂了情緒，轉過身。
門打開了，司以琝和雪暖汐走了出來。
“皇姐，你怎么還沒走！”司以琝搶先開口，雙手緊緊地抱著父親的手，像是生怕司予述會跟他搶似的，“今晚父君是我一個人的，你不能跟我搶！”
司予述還未完平復心中的糾結情緒，又聽了司以琝這話，一時間有些呆愣，隨后，便是哭笑不得，也有些懷念，“琝兒，我沒想跟你搶，也沒法子搶。”
許多年前，這樣的一幕，時常上演。
“你以前也是這般，可每一次都跟我搶！”司以琝不信道。
白氏上前，眼眶中的淚水在聽見開門聲傳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他抹干凈了，“三皇弟，殿下已經(jīng)成年了，是不可能跟你搶父君的。”
司以琝卻仍是不愿意相信一般，“真的？”
“自然是真的。”雪暖汐代替女兒回答，“你皇姐長大了，怎么還能跟你搶父君？”
司以琝這方才放心，可看了一圈寢殿前站著的兩人，“那你們怎么還不出宮？這是宮門都要關了！”
“兒臣已經(jīng)跟母皇請旨了，今晚上便留在宮中。”司予述回道。
“你還不跟我搶父君……”
“好了。”雪暖汐打斷了兒子的話，“你皇姐要陪正君，哪里有時間來跟你搶父君？都當了父親了，還是這般心眼！”
“父君，你還是偏心！”司以琝惱道，完了之后，卻面色一變，當即便要改口，“父君，兒臣不是……”
“就是你會父君偏心！”雪暖汐抬手了兒子的頭，“父君為了你連你母皇都趕了，你還偏心？就是偏心也是偏你！”
兩句話，化解了司以琝的不安。
司以琝抱著父親的手，示威似的瞪了司予述一眼，“父君，我們進去吧，你累了，該睡了！”
司予述看著他這般，既是好氣又是好笑。
“好。”雪暖汐寵溺地敲了敲兒子的頭，然后看向司予述，目光在她和白氏之間徘徊了會兒，方才道：“很晚了，去休息吧。”
司予述頭：“兒臣知道了，父君早些休息。”
“嗯。”雪暖汐應了一聲，隨即和兒子進了寢殿。
門緩緩被關起。
白氏將注意力轉回到了妻主身上，“殿下……”
“去休息吧。”司予述看著他道，態(tài)度已經(jīng)恢復到了往常。
白氏一愣，面色隨即一白，她還在生氣嗎？
“我今晚守在這里。”司予述繼續(xù)道。
白氏眼眸微睜大，“守在這里？”
“嗯。”司予述道。
“可是……”
司予述轉過身看著寢殿大門，看著里面燭火漸漸熄滅，“殿很羨慕琝兒，他是男子，不管年紀多大，都能夠陪著父君，時候琝兒便很喜歡纏著父君，即便他嘴里父君偏心，討厭父君，可他還是很喜歡纏著父君，尤其是喜歡纏著父君一同睡，可那時候父君還有母皇，而且他是不會像今日這般將母皇趕走，即便母皇不在，可每一次父君答應和琝兒一同睡，也總是會叫上殿，所以琝兒特恨殿，今日，他也總算是報仇了。”
“殿下……”白氏看著身邊的女子，即便她是笑著，可是話中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極為深切的辛酸。
司予述轉過頭看向他，“殿不能和琝兒一般陪著父君，但可以為他守夜，而連這守夜的機會，也不多。”
白氏明白，他們不可能在宮中待太長時間，一晚上，已經(jīng)是極限了。
即便有他的相陪，可她是皇女，不是皇子。
“我陪殿下。”
司予述凝視了他會兒，然后搖頭。
白氏心中一痛，“殿下，我知道我在你心里……”
“殿想一個人守著。”司予述打斷了他的話，隨后拉過了他的手，“殿今晚有些失態(tài)，那些話……你也莫要太上心。”
“不是……”
“今晚上，殿想一個人陪陪父君。”司予述打斷了他的話，“這幾日你也忙，也是累了，去休息吧。”
話到了這個地步，白氏知道自己只能答應。
“夜里涼，我待會兒讓人送件披風來，殿下務必用。”白氏認真請求。
司予述拍了拍他的手，“殿知道了，讓人送來就成，你不用再走一趟了。”
“那……那我去休息了。”白氏緩緩道，然后松開了手，轉身離開。
“弗兒。”司予述忽然間開口。
白氏渾身一震，隨后轉過身，“殿下……”
她喚他的名字嗎？
這是他嫁給她之后，她第一次這般叫他！
白弗。
他的名字。
“好好休息，今晚上的事情，莫要多想。”司予述緩緩道。
白氏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嗯，殿下你也注意，莫要著涼了。”
“嗯。”
“殿下……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你都是白弗心中最重要之人，都是白弗一輩子相守之人。”
“……嗯。”
白氏笑了笑，然后方才轉身起步離開。
風，輕輕地拂著。
宮里響起了四聲更響。
朝和殿的寢殿內(nèi)，原璀璨的燭火，如今是熄的剩下了兩盞。
柔和的燭火給安靜的寢殿添了幾分綺麗。
寢床邊，明黃的羅帳安靜地垂落著。
“阿暖——”
一聲急促的驚呼打破了滿室的寂靜。
羅帳內(nèi)，司慕涵滿額冷汗猛然坐起，隨后，便看向枕邊之人，如同過去的一個多月一般，可是這一次，卻沒有得到安心。
枕邊之人仍舊酣睡著，并未因為她而驚醒。
即便仍是熟悉的面容，卻無法讓慌的厲害的心安寧下來。
她知道那只是一個夢。
可卻仍舊是無法無動于衷。
司慕涵抬手抹去了額上的汗水，然后掀開了羅帳，下了床，更衣之后，又轉身回到床邊，替仍在熟睡的水墨笑拉好了被子，然后，轉身，腳步匆忙地離去。
殿外值夜的冷霧看著出來的主子，有些詫異，“陛下……”
“去辰安殿。”司慕涵沉聲開口，隨后，起步離開。
冷霧愣了一下，轉身看了一眼寢殿的大門，然后，方才急忙跟了上去。
朝和殿守夜的宮侍也是詫異不已，面面相覷的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已經(jīng)歇下了，而且這般晚了，陛下還是走了？
對于朝和殿的宮侍來，永熙帝今晚留宿朝和殿的意義極為重大，這代表在永熙帝的心中，鳳后仍舊是有分量，而這分量不因宸皇貴君的歸來而有所改變，后宮的格局也不會因此改變，可是如今……
守夜的宮侍們卻不敢肯定，心中紛紛不禁憂慮起來。
而此時，殿內(nèi)傳來了一聲叫喚，“來人！”
守夜的宮侍一驚，其中一人連忙推門進去，快步走進內(nèi)室，便見主子坐在了床上，臉色無法用言語形容。
“鳳后……鳳后有何吩咐？”
水墨笑忽然間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笑聲，隨后，緩緩問道：“她走了？”
“……是。”
“去了哪里？”
“去……去了……”
“辰安殿對不？”
“鳳后……”
水墨笑又笑了起來，笑的比哭更加讓人心酸，他低頭，輕輕地撫摸著身邊的床榻，床榻上還留著她的溫度，她的氣息。
“這般迫不及待……連等到天亮都不愿意？”他抬頭，看著跪在床邊的宮侍，繼續(xù)道，“宮知道她今晚過來，不是想宮，更不是因為放不下宮，擔心宮會害怕，會傷心會難過……她不過是不想往后宮為難她的皇貴君罷了……可即便宮對她還有用處，卻連她一晚都不值！”
“鳳后……”
水墨笑低下了頭，繼續(xù)撫摸著漸漸冰涼的床榻，“你知道嗎？宮曾經(jīng)很恨這張床榻，恨得恨不得燒了它，在這張床榻上，宮遭受了最恥辱的一個晚上，宮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晚上，宮曾經(jīng)恨過她，恨她的無情，恨她的殘忍，可是，卻也是她給了宮這一輩子從未感受過的幸福。
那一年的除夕……也是在這床榻上，宮感覺到了從未感受過的幸福……即使那時候她不過是在履行她的責任，不過是為了安撫宮，讓后宮平靜……可那一晚于宮來卻是這一生的轉折，從那一晚開始，宮便徹底地輸了，輸給了她，也輸給了宮自己……宮即便嘴上不，即便心里有許多的不甘心，可宮愿意為她做任何事情，她想要后宮平靜，宮便努力去做，她擔心他的皇貴君受委屈，宮便將他供起來……
宮以為我們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即便沒有情愛，但是可以相敬如賓，如同世間許多結發(fā)男女一般，可是后來，雪暖汐出事了，所有人的人生翻天覆地，她很少來后宮，便是招人侍寢，也是招去交泰殿，一開始，宮原以為你這般是不愿意來后宮，不愿意路過觀星殿，可后來宮方才明白，她這樣不過是將一切都定在了責任上面，雪暖汐走了，后宮所有人對她來，不過是一份責任，她寵幸我們，也僅僅只是責任，孫氏有孕，睦君有喜，到后來的柳氏，甚至趙氏，她都無動于衷，不管是誰給她孕育孩子，生的是皇女還是皇子，也再也激不起她心中一絲漣漪……她永遠都不會如同當年雪暖汐生產(chǎn)當日跪在太廟祈求一般去緊張在乎后宮為她誕育后嗣的君侍……”
話截然而止。
地上跪著的宮侍更是驚惶。
在朝和殿伺候多年，他從未見到過主子這般模樣。
“她擔心宮會傷害雪暖汐，所以今晚上即便再不愿意也過來了，可是，宮怎么會傷害雪暖汐？宮是妒忌，是恨，可這般多年，宮何曾傷害過她身邊的人？其他人宮尚且沒有，雪暖汐，宮更不會！可是……難道宮在她的心里便只有這樣的一個用處嗎？十三年的悉心陪伴，風雨與共，便只是得到這些嗎？宮連她一個晚上都不值——”
話落，面容隨即猙獰，那已經(jīng)失去了主人溫度的枕頭被猛然攥起，隨后，摔到了墻腳處。
淚水，肆虐成災！
雪暖汐沒有奪走她，從來沒有！
因為她從來就沒有屬于過他！從來沒有！而他，也從來沒有從雪暖汐的手中奪走過她！
可是……
司慕涵，你怎么可以這般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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