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漣沒有認出永熙帝,即便是二十年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而她在永熙帝進來的那一刻,便已經注意到她了。
即便沒有認出她來,不過卻還是收了招式。
然而,她的招式方才一收,便見對方拔刀相向直奔自己而來。
何漣自然不能引頸待戮。
刀劍很快便相遇。
不過雙方卻沒能打起來。
因為旁邊的侍衛以及后來得知消息趕來的云州州府。
一方動手阻止。
另一方則是開口喝止。
“保護陛下!”
“何家主,不得無禮!”
何漣停下了手,驚愕地看著眼前已經將刀擱在了她脖子上面的女子。
她便是皇帝?
云州州府連忙上前,“臣見……”
“滾!”永熙帝卻厲喝道,聲音已經是沙啞了起來。
云州州府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都給朕滾出去!”永熙帝再一次怒喝。
云州州府雖然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何等狀況,但是,卻也只能領命退下。
兩個侍衛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領命。
隨后,其他的閑雜人等也都一一退下。
最終,剩下了兩個人。
二十年后的何漣比二十年前也是染上了歲月的痕跡,不過,永熙帝卻還是第一眼便認出來了。
若是在尋常時候,永熙帝是不太認得何漣的,畢竟也只是當年的一面之緣,這二十年間,雖然何家為她辦了不少的事情,可她從未真正出面過,自然不可能召見何漣,可從何漣出現,從她卷進了蘇念惜失蹤一事之后,當年的一面之緣的記憶便漸漸浮現。
而從蘇念惜處走來這里,在這段不長得路程之中,當年的那份記憶來清晰,清晰的仿佛便是昨日發生似的。
她即便不信蘇念惜的一字一句,可是腦海中卻還是不自覺地拿著自己和何漣相比較。
從容貌到一切。
何漣比她年長,如今自然該是比她蒼老。
容貌,她勝了。
身份地位,何漣自然也贏不了她!
她唯一輸的就是十三年的歲月,輸的是他遺忘了他們二十年的記憶!
何漣面對永熙帝可怖的神色雖然一驚,可卻并不意外,十三年的分離,若是她真的深愛著她的皇貴君,如何能夠平靜地和她話?
“草民何漣見過陛下。”
何漣緩緩跪下,而永熙帝手中的刀一隨著她的跪下而往下落,刀刃一直貼著她的脖子不放。
因為她跪下,只要永熙帝手中的刀夠鋒利,便可以很順手地將她的腦袋直接砍下。
永熙帝是動了這個念頭了。
這個念頭瘋狂地在她的腦海之中肆虐。
殺了她。
殺了她,便是他所的是真的,他也不可能離開她!
殺了她,他便永遠也不會離開她!
永熙帝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草民未曾能夠第一時間將草民正夫義弟蘇氏念惜與皇貴君長得極為相似一事稟報朝廷,罪該萬死。”
何漣永遠也想不到,便是這一句話將她從鬼門關前救了出來。
永熙帝在聽了這話之后,渾身戰栗,“你什么?!”
義弟?
義弟?
她正夫的義弟?!
何漣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永熙帝此時的激動,而是低著頭,盡量用平穩的聲音講述著,“十幾年前,草民鏢局中一位鏢師蘇貴帶回來了一個男子,當時草民并沒有及時……”
“你什么?什么?”永熙帝一把甩開了手中的大刀,將何漣從地上揪起,“你方才并不是這些,朕問你剛剛了什么?!”
何漣即便在沒有多余的心思這時候也發現了永熙帝的異樣,“陛下……”
“你和朕的皇貴君究竟是什么關系!”永熙帝又問道,猙獰扭曲的面容之中有著一抹明顯的期待。
她一定沒有聽錯的,一定沒有!
“陛下……”何漣不明白為何她要這樣問。
永熙帝亟不可待,“告訴朕!”
何漣只能壓下一切的疑惑,開口道:“皇貴君他是……”她的話沒有完,便被一道急促的聲音打斷。
“她是我的妻主,是妻主,你聽到了沒有!”蘇念惜扶著院子門口的拱門,雙手緊的十指都開始發白。
何漣猛然循聲看去,在看清楚了話之人后,頓時震驚無比。
司慕涵不必回頭也知道話之人是誰,她甚至不能回頭,她不信,不信!“朕問你,你回答朕,回答朕——”
何漣第一次無法立即從震驚當中轉過神來,她沒聽錯嗎?那句話是他的?真是他的?
“話啊!”永熙帝喝聲更厲。
蘇念惜松開了緊扣著拱門石墻的手,踉蹌著腳步蒼白著臉上前,“你做什么?你放開她!我不會讓你傷害她的,你快放開她!”
他居然動手去拉車永熙帝,試圖讓何漣恢復自由。
緊跟其后的冷霧見狀當即上前,“皇貴君你不要這樣……”
“你放開我妻主,放開她!”蘇念惜根不聽冷霧的勸告,一頭扎進了自己的執拗之中。
而何漣,在這時候終于回過神來了,“你胡什么?!”
她沖著蘇念惜吼,甚至動手推開他。
蘇念惜猝不及防地往后倒。
永熙帝眼疾手快地松開對何漣的桎梏,伸手將便要摔倒在地的蘇念惜給扶住,“阿暖……”
“你不要碰我!”蘇念惜不等她的話完,方才站穩了腳跟之后便猛然推開她,接著便向何漣看去,“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離家出走的,我真的只是想弄清楚一切,然后回去告訴你……可是我沒想到……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好不好?你來找我了,那便代表你心里還是有我的,我們回家去,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蘇念惜一邊著一邊向她走去。
何漣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眼底有著極深的驚懼,她不知道他為何要這些,可是她卻很清楚,如今他所的這些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足以至她于死地!
什么妻主?
他瘋了嗎?
瘋了嗎?
在見到蘇念惜之前,何漣心里也是抱著最后一絲的希望,希望出現在云州的人,被皇帝確定為皇貴君的人不是蘇念惜。
可如今,這絲希望破滅了,不但破滅了,還給她帶來了更大的滅之災!
她真的是希望他能夠念在何家十三年來對他的照顧而向永熙帝求情饒恕何家的,可是如今……
他是恨何家,所以方才這樣做嗎?
可為了恨,為了報復,他連自己也搭上去?
他瘋了嗎?!
“念惜,我知道你恨我們這十三年來對你的隱瞞,可是除了隱瞞之外,何家從未對不住你過,十三年來,何家從來沒有將你當做下人看待過,而興兒更是將你當成了親弟弟一般,如今你即便再恨何家也不能編造出如此謊言!”何漣停住了腳步,她不能再往后退,更不能再沉默。
蘇念惜聽了這話之后也停下了上前的腳步,隨后,跪坐在了地上,傷心欲絕,“你不要不認我……你是我的妻主,我的妻主啊……你過一輩子要對我好,一輩子都不會傷害我的……我知道你很生氣……我知道你不會再要我了……我知道……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很愛很愛你知道嗎?我不想連累你……我不該這樣做的……我不是想連累你……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話完了最后,他已然是淚流滿面,語氣近乎哀求。
他知道,后面的話是給誰聽,是在哀求誰。
也正是因為他后面的話的是真話,是真情,所以連前面的謊言都偽裝的像極了真話。
在他的真實之下,何漣的話,便成了害怕的謊言。
永熙帝渾身僵硬地站在了遠處,雙手,緊緊扣著。
她不信!
不要相信,不要!
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的!
強烈的情感幾乎欲將她的五臟六腑都給炸開了一般。
“你……你……”何漣一會兒盯著蘇念惜,一會兒看著永熙帝,心里焦慮之極。
蘇念惜忍著心中巨大的悲痛繼續沖著何漣道:“你不要這樣對我……不要不要我好不好?不要這樣對我……”
忍住,忍著。
很快便可以解脫了的!
真的,很快就可以解脫了!
這時候的蘇念惜只想坐實了這個謊言,至于何家甚至連何寒,他都拋諸腦后了,他沒有去想若是他的謊言成功之后,何家何寒會面臨什么!
他只是知道,他必須讓她死心,讓她徹底的死心!
“你瘋了!”何漣也開始失控了,“我和你根便不是……”
“不是什么?”蘇念惜的聲音轉為了尖利,“為什么你……”
話沒有能夠下去。
而原因便是冷霧出手,將他給打暈了。
他現在已經不能夠去推測蘇念惜接下來會出什么樣的話來,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阻止他繼續下去。
冷霧扶住了暈厥了過去的蘇念惜。
“你干什么!”永熙帝當即上前,將冷霧手中的人給奪了過來,同時還打了冷霧一個巴掌。
冷霧跪在地上,“奴侍知罪。”
永熙帝沒有對他做出任何的懲處,她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了,蘇念惜暈厥在了她的懷中,可即便是暈厥過去,面上的神色仍是那般的痛苦。
她抱著他,緊緊的。
阿暖,為什么要這樣做?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為什么?
你便這般不想呆在我的身邊?這般不想跟我回家?
你不是過你想見孩子嗎?不是過很想很想回家嗎?
為什么要出這樣的一個謊言?
是謊言的,對吧?
阿暖,是謊言的吧?
何漣呆愣了會兒也隨即跪下,“陛下,念……皇貴君所言……”
“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朕知道,朕知道……”永熙帝打斷了她的話,急切地著。
何漣卻沒有安心,“陛下,請容草民將實情稟來……”
“你閉嘴!”永熙帝卻怒聲打斷了她的話。
何漣面色開始蒼白。
“阿暖睡了,你吵什么吵!”永熙帝忽然間冒出了這句話,像是瘋了一般。
冷霧心中一驚,當即抬頭,“陛下……”
永熙帝是不是已經瘋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想去聽什么實情,甚至不想去面對眼前的一切,只想一直抱著他,一直抱著,安安靜靜地呆著,她沒有再開口話,而是抱起了蘇念惜,然后轉身返回。
冷霧驚的心臟都開始狂亂地跳著,連忙起身跟上。
“等等!”何漣卻猛然起身伸手拉著欲離開的他。
冷霧轉過身,面容冰冷,“何家主想做什么?”
何漣松開手,“為何皇貴君會那些話?草民和皇貴君之間從來就沒有……”
“何家主。”冷霧打斷了她的話,“你的這些話還是等陛下冷靜下來之后再吧,至于皇貴君……既然他所的不是實話,那何家主聽過了之后便算了,就當是皇貴君和陛下在鬧別扭!”
何漣很想反駁,生氣地反駁,可是,她不能,也沒有這個資格,“是……”
等待,如今她只能等待。
希望等來的不是何家滿門抄斬的結局!
念惜,你就這樣恨何家?
恨的恨不得用自己來埋葬何家?
永熙帝一直抱著蘇念惜回到了寢室,將他放在了床上,而方才放下,他便幽幽轉醒。
這一次,不需要多長時間的等待,也不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呼喚,他便醒了。
可如今司慕涵卻希望他不要這版塊便醒來。
“阿暖……”
蘇念惜掙扎著坐起身,然后便往床內退去,直到退的再無可退,她方才不得不不得不停下,然后,冷著面容沖著永熙帝吼道:“我了我不是雪暖汐,不是不是——”
“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阿暖,不要這樣對我……”司慕涵近乎哀求地道。
“我了我不是你的阿暖我不是不是,為什么你不肯放過了我?為什么?”蘇念惜沒有再壓抑眼眶中的淚水,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視線繼續清晰了,他怕,他自己會堅持不下去,他不想讓自己看清楚她臉上的痛苦,“我也求你,你不要這樣對待我!你放過我好不好?放過我們,放過我們……陛下,放過我們好不好?!我真的已經不是你的阿暖了,不是了……你就當你的阿暖已經死在了十三年前的海上,你不是已經開始遺忘嗎?那你便繼續,繼續忘……你放了我,離開云州,回京城……就當這幾日的事情只是在做夢,夢醒了……便什么都沒有了……你繼續好好過你的日子……你可以的……可以的!你自己的,你已經開始遺忘的——”
司慕涵合了合眼,蘇念惜的那一句你已經開始遺忘仿佛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她自己先放棄的。
是她自己……
所以,現在她沒有資格要求他留下,要求他陪在她的身邊。
可是阿暖,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放不了手!
即便你恨我,即便你真的愛上了別人,我也不能放手,我放不了手你知道嗎?
她睜開了眼睛,然后,屈膝,緩緩跪下,跪在了床邊,跪在了他的面前,用極為卑微的姿態懇求著他的一絲原諒,一次機會,“對不起,我不該這般早就放棄的……我不該放棄的……”
她怎么能夠就那樣放棄?
怎么可以?
她當時選擇放棄得時候是在想些什么?
司慕涵,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她的下跪,讓蘇念惜渾身一顫,讓他的神色僵在了臉上,讓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他心里有著要下床扶起她的沖動,可是他不能,不可以!
最后的一絲狼阻止了他!
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如何能夠放棄?!
不可以的!
不可以的!
他最終還是爬下了床,卻不是扶她,而是,跪在了她的身邊,和她一樣跪著,“我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放過我好不好?你若是有一絲的愛我,便放過我們……我真的已經不愛你了,我真的已經……”
話,斷在了她的擁抱之中。
司慕涵伸手,緊緊地抱著他,“我求你,不要再這些話了,阿暖,我求你……”
“你放開我……放開我……”哀求染上了絕望。
司慕涵最終還是放了手,可是,卻沒有放棄,這一次,即便真的到了絕望的境地,即便再也看不到一絲的希望,她也不會放棄。
她拿出了最后的武器。
“阿暖,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她看著他,認真地著。
笑容,與悲傷同行。
蘇念惜聽見了,聽的清清楚楚,可是這時候,他的臉上卻是一臉的茫然。
不是在做戲,而是真真切切的茫然。
即便她愛他,可那又如何?
他們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不可能的。
他不會讓這樣骯臟的自己陪伴在她的身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即便愛,那又如何?
如何?
凄然的悲愴,取代了茫然,成為了他唯一的神色。
過去,他一定很想聽她一句我愛你吧?
一定是的。
即便這時候滿心的茫然,可是,卻還是有一絲的喜悅。
可是那時候的他,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他終于等來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話,可是,他卻不能接受她的愛,而他,也沒有資格再去愛她。
而看著蘇念惜反應的司慕涵,心,卻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擊中了,一片一片地碎成了一地。
“阿暖……”
她再一次,伸手緊緊地抱著他,幾乎用盡了自己身的力氣。
她想過若是她跟他出這句話之后他的反應,可是,卻從未想過,居然會是這樣,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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