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太君蒼白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掙扎了會兒，是想坐起身來，然而，努力了好半晌，終究是失敗，最后，便只能這般躺著，看著程氏，“你……不記得……我……了吧……”
雖然他那一句話好久不見，可是皇貴太君卻可還是看得出來，程氏并沒有記得他。
不過，程氏記不住他的容貌這也是在他的預(yù)料之內(nèi)，當(dāng)年他和程氏并沒有來往，若非后來涵兒成了他的女兒，他們這一生都不會有交集。
“以后永遠也不會忘記了。”程氏緩緩地道，他的神色雖然平靜，然而聲音卻帶著極深的蒼涼。
他是記不得眼前這個男子，可是他卻知道，往后的人生中，他都不會忘記這一面容！
因為他奪走了他的女兒！
皇貴太君長長嘆息一聲，他如何聽不出來，程氏的語氣中，對自己有著不滿和怨懟，“宮……恨……你……恨了好些年……”
程氏如水的眸光一晃，卻沒有話，只是安靜地站著，皇貴太君恨他，這之于他，并不算是什么值得震驚的事情。
當(dāng)年，那個人身邊的男子，哪一個是不恨他的？！
從他進宮的第一日起，那些男子便如同惡鬼一般，恨不得將他吞噬，可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還傻傻地相信，皇宮并非如傳聞中的那般可怕。
那段日子的記憶又再一次浮現(xiàn)在腦海。
程氏便是如何壓制，都無法壓下。
進宮之后，她沒有讓他住進后宮，而是直接抱著他進了她的交泰殿，從那一日起直到她下旨將他打入冷宮，他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都是在交泰殿中度過。
那些日子并沒有人前來打壓他。
交泰殿是帝皇的住所，后宮之人，如何有能力前來興師問罪？
不，還是有一個人可以走進來，那人便是她的鳳后。
程氏直到如今還清晰地記得，那一日他是如何在滿心的惶恐中見到那個尊貴無比的男子，那時候，他一直以為，他是來尋他的晦氣，可是卻沒有想到，他對他，沒有絲毫的打壓和折辱，反而如同親人般，關(guān)懷備至。
他是他在進宮之后，除了她之外，唯一真心相信之人，也是唯一不會懼怕之人。
往后的日子中，除了她對他萬般寵愛之外，那個男子，卻也對他關(guān)懷備至，甚至在后宮其他的男子尋釁之時出言捍衛(wèi)于他，甚至在朝臣對他刁難和質(zhì)疑之時，以大周鳳后的身份捍衛(wèi)于他。
那時候的程氏對于和裕鳳后此等行為，除了感激之外，便還是感激，可是他卻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斷送他的人，卻也是他！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和裕鳳后居然用那等手段對待他！
便也是在那一刻，他方才明白，為何外邊的人總是，后宮人心險惡！
皇貴太君并不知道程氏正陷入了那段痛苦和幸福交織的回憶中無法自拔，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也莫怪……宮……當(dāng)年……先帝那般對……你……誰能……不嫉恨你……宮……自入了太女府之后……見過了……陛下身邊的各色男子……可是從未見過……陛下那般對待……一個男子……先帝敬重和裕鳳后……寵著昭皇貴君……還有其他的男子……先帝對我們……都不過是寵……是責(zé)任罷了……這責(zé)任……便像如同她在朝堂之上的責(zé)任一般……沒有男女之間的情誼……可是……先帝對你……卻是愛……是男女之間的愛……”
皇貴太君見程氏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他能夠好好善待司慕涵，盡一個父親的責(zé)任，可是見了他，自己卻也不禁沉浸在了許多年前的回憶當(dāng)中。
“當(dāng)年宮進太女府的……第一晚……先帝便寵幸了宮……那一夜，纏綿之間……她承諾宮……會一生……善待宮……那一刻宮……以為……先帝便是不能……如寵愛昭皇貴君那般對宮……但卻還是有情的……可是你出現(xiàn)之后……宮方才知道……什么是情愛……什么事真正的情愛……”
他的話頓了頓，眸光盯住了程氏，“這般多年……來……宮心中一直……有著一個……疑問……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能夠讓陛下……那般愛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得到了陛下的愛……你知道嗎？便是和裕鳳后……先帝的結(jié)發(fā)之夫……他都沒有得到先帝的愛……宮知道……你不想提起……和裕鳳后……宮……也是不久前……方才知曉……當(dāng)年你的事情……居然是和裕鳳后所為……不過……他那般做雖然惡毒……可是卻也并非不能理解……”
“你到底想什么？！”程氏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沙啞無比。
若非女兒的懇求，若非他見他已然處于彌留之間，他定然不會這般聽他這么多的話！
他想什么？
揭他的傷疤嗎？
還是想諷刺他，便是他當(dāng)年再得寵，如今不也落得這般一個凄慘下場嗎？
皇貴太君虛弱地笑了笑，他并不知道他所提起的這些往事，他的忌恨，對于程氏來，卻是一個笑話，當(dāng)年的萬般恩寵，當(dāng)年的情深意重，當(dāng)年先帝所謂的愛，最后卻也不過是不堪一擊，皇貴太君心中只是想出藏了這般多年的的話，卻不知道，這些是程氏心中最痛。
或許，他并非不知道，只是如今，他已經(jīng)沒有精力顧及這般多。
人之將死，想的最多的，卻是生命中最難以忘懷的事情。
不管是快樂還是悲傷。
“宮……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只是見了你……便想起了許多事情……你若不想聽……宮便不了……宮雖然恨了你許久……只是……如今……宮也要隨先帝而去了……便也沒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或許……宮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宮為了先帝……孕育了四個孩子……最終卻發(fā)現(xiàn)……原來宮在先帝的心中……竟然沒有絲毫的地位……”
“你若恨，該是恨她！”程氏咬著牙，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
皇貴太君凄然一笑，“宮何嘗不想……可是……每當(dāng)宮想去恨……先帝之時……心卻沒來由地……想起許許多多的事情……想起那些先帝……善待宮的事情……宮心里清楚……宮這一輩子……怕是都不太可能恨先帝……從第一日成為她的侍君開始……宮這一生……喜怒哀樂皆是系在了她的身上……如今她走了……宮便是想恨……卻也恨不起來了……人都走了，便是再恨……又有何意義……再……當(dāng)年先帝過了會善待宮……最后也做到了……嚴格來……先帝并沒有欠宮什么……先帝從未過會愛宮……也從未想宮索要過愛……我們之間……不過是被一道圣旨拉在了一起罷了……只是男子比之女子……更容易動情……這一生……宮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先帝的確做到了當(dāng)初的承諾……只不過……和宮心中所希望的……仍有偏差而已……”
他緩了口氣，凝視著眼前忌恨了十多年的男子，“便是你……宮也不該忌恨……先帝這一生，負了許許多多的男子真心……可是辜負最深的卻還是你……”
程氏的心，因為皇貴太君的這一句話而猛然顫抖了一下，隨后，便如凌遲般的疼著，他咬著牙，不愿意在眼前之人的面前，展出此時的痛苦。
“當(dāng)日……先帝下旨將你打入冷宮之時……宮心頭是松了口氣……可是宮卻也心寒……先帝那般的愛你……最后卻還是這般舍棄了你……她的心究竟有多狠有多硬？”皇貴太君的神態(tài)轉(zhuǎn)為了悲涼。
“夠了！”程氏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澎湃的情緒，嘶吼道：“不要再了！”
這些都是他這一生最不愿意提起的！
皇貴太君看著程氏有些猙獰的面容，方才發(fā)覺自己的太多了，這些事情之于自己是傷痛，之于眼前之人，更是傷痛，“對……對不起……宮……的太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抓著這些事情不放，或許，他心中的忌恨始終沒有完放下吧。
人便是這般的奇怪，明明覺得自己已經(jīng)釋懷，但是這心卻以各種方式提醒他，他仍舊記著，沒有放下。
“你能回來……宮很高興……”
程氏沒有話，但是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卻已將將他此時的心情顯露了出來。
皇貴太君將話題轉(zhuǎn)回了女兒身上，如今最要緊的卻還是女兒，至于那些過去的恩怨，便讓他隨風(fēng)而去吧，和裕鳳后苦，他苦，程氏亦苦，便是先帝，也是這般，這場人生征戰(zhàn)之中，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比之他們，皇貴太君覺得自己已然是幸運的，至少，到了如今，他身邊還有一個孝順的女兒，“涵兒……雖然大了……可是……孩子不管多大……都是需要有長輩在……的，這樣……她會更加的安心……”皇貴太君緩緩地道，“宮……不行了……先帝的……其他君侍……雖是長輩……但卻……不可能給……她關(guān)心……所以……你能回來……宮真的……很高興……”
程氏合上了眼睛，不愿意讓皇貴太君看見他眼底的悲傷，此時他所的這些話，便像是他方才是他女兒的父親，而他，不過是一個外人而已！
“宮……知道你恨……先帝……只是……涵兒始終是你的……女兒……況且……先帝都已經(jīng)去了……不管我們這一輩人……有什么恩怨……宮希望……不會牽連……到涵兒……”皇貴太君斷斷續(xù)續(xù)地著，明明已經(jīng)是支撐不下去的，可是卻還是堅持著，“你……可以答應(yīng)宮……代替宮……好好照顧……涵兒嗎？”
皇貴太君懇求著，可是他卻沒有想到，他這般一句代替成了壓垮程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盯著皇貴太君，眼中有著極深的怨懟，“代替？！你憑什么讓我代替你？！我方才是她的父親，我方才是生他的父親，便是代替也是你代替了我！”
皇貴太君一愣。
“因為她那般幾個月的寵愛你便恨了我這般多年，那你奪了我的女兒，我是否要該恨你一輩子？”程氏宛如失控了般，“我沒有虧欠你什么，可是你卻搶了我唯一的女兒，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回來嗎？你知道嗎？！”
皇貴太君看著他，“你……”
“你我的女兒親自上山找我的，她早便知道我這個生父的存在，可是她卻一直未曾找過我，甚至連一個人也未曾派來看我，可是如今，他卻為了你而上山找我！”程氏凄然笑道，“我知道當(dāng)年我那般對待她沒有資格再要求她什么，可是你知道當(dāng)她告訴我她之所以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不是因為我是她的父親，而是因為另一個她視若父親之人之時，我的心有多痛嗎？！我情愿她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是來質(zhì)問我當(dāng)年為何那般對待她！可是不是，她出現(xiàn)，是因為你！是因為你！”
皇貴太君滿目驚愕。
涵兒……
她領(lǐng)程氏進宮，不是想認回他這個生父，而是為了他這個養(yǎng)父？
“你若是恨我，想報復(fù)我，如今，你成功了！”程氏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如今，我的女兒，心中只有一個父親，而那個人，不是我是你！呵呵……不是生父，卻勝似生父，這便是在她眼中的你我！你不是她的生父，但是你在她的心中卻比我這個生父更為的重要！”
皇貴太君凝視著程氏，兩行淚從微紅的眼眶中滑落，他的唇邊低喃著涵兒……
他想起了之前他因為程氏而對她過的那些狠心的話，做出那些傷害她的事情，如今，悔不該當(dāng)初。
涵兒這般的待他，他竟然懷疑，她會在得知了生父存在而遺棄他這個養(yǎng)父！
她曾經(jīng)不止一次過，她不會因為生父還活著一事而對他有任何的不同，可是那時，他根便不信，便是到了方才，他還是認為，在女兒的心中，生父已然重于養(yǎng)父，雖然他不在介懷，但是卻還是這般認為，理所當(dāng)然地認為！
可是程氏的話，卻讓他醐醍灌。
他當(dāng)真的是瞎了眼，盲了心！
皇貴太君后悔不已，若是他早些相信女兒的話，那便不會又那段日子的爭鋒相對，那他們父女之間，便不會多了那段不愉快的回憶！
她并沒有將他不是她生父一事放在心中，因為她根便將他當(dāng)成了生父，而他卻因為她不是他親生女兒而介懷許久。
終歸是他這個父君對不住她！
所有的事情都源自于他根便沒有真正地將她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他疼她，真心的疼，可是終究還是沒有忘記，她不是他親生女兒的事實！
虧欠了對方的人，是他這個做父君的！
皇貴太君直到如今，方才知道自己真的錯的離譜！
可是，卻已經(jīng)再也沒有機會挽回，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他欠下女兒的！
“她知道你心中最介意的卻還是那人，最傷心的是當(dāng)年那人對我那般所謂的寵愛，她不想你一直帶著這個遺憾離開，她想讓你走的安心，走的快樂！”程氏滿臉的淚痕，“她，唯有我，方才可以解開你的心結(jié)，因為在那人身邊的男子心中，我便是永遠無法消失的心結(jié)！”
“你……”皇貴太君看著眼前傷心欲絕的男子，卻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不是因為精神不濟，而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些什么。
程氏臉上的悲痛，比之他當(dāng)年，更勝十倍。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開你的心結(jié)，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她便認定了我可以讓你釋懷，不過我相信，若是有人告訴她，我死了你便可以解開心結(jié)，她定然不會猶豫取了我的性命！”程氏凄苦地笑道，卻的咬牙切齒，“薛氏，當(dāng)年我是奪了那人一年多的寵愛，可是你卻搶了我唯一的女兒！若是可以，我寧愿不要那人所謂的愛！”
他只想要回他的女兒！
可是他卻比誰都清楚，一切都已經(jīng)無法挽回！
程氏沒想過要跟皇貴太君這些話，可是他心中的防線已然崩潰，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開他所謂的心結(jié)！
因為那個人，同樣是他心中無法解開的結(jié)！
一個有著同樣心結(jié)之人，如何去解開另一個人的心結(jié)？
這般道理，涵兒沒有可能不明白，可是為了眼前這人，她還是做了！
“我……沒有想搶你……的女兒……”皇貴太君終究擠出了一句話。
程氏滿臉淚痕地嗤笑，“便是你不搶，她也不會再認我這個父親！”
皇貴太君看著他沉默半晌，卻是笑了，有種徹底放心的笑，“我……原……還擔(dān)心……你會傷害涵兒……如今看來……我錯了……也是過于的心眼……你是涵兒的生父……便是當(dāng)年傷心欲絕之下做出了什么……定然也是后悔不已……一個父親……怎么會傷害自己的孩子……我放心了……也可以走的安心了……其實……涵兒錯了……先帝并非……我的心結(jié)……她是我這一生……最重要之人……便是最后真的成了心結(jié)……我也甘之如飴……程氏……當(dāng)年先帝那般對你……是有負于你……可是……我們所愛著的那人……是大周的皇帝……她沒得選擇……從來沒得選擇……或許……在我們這些人中……最痛苦的那人……是先帝……”
他的話聽了會兒，又喘息好好一陣子，方才緩過了氣來，繼續(xù)道：“謝謝你……生下了涵兒……讓我這一生多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是你給了宮……一個好女兒……真的……謝謝你……其實……宮也知道……當(dāng)年先帝之所以會將涵兒……過繼給宮……為的便是宮……沒有孩子……她是在為涵兒鋪路……可是宮真的……很慶幸……慶幸先帝選擇了宮……讓宮多了一個好女兒……”
至于他欠了涵兒的，希望下一輩子，還能償還，還能再有機會成為父女。
“請你……幫我叫涵兒進來好嗎？”
皇貴太君懇求道。
程氏睜開了眼睛，卻沒有話。
皇貴太君笑了笑，“你放心，涵兒是你的女兒……終有一日她定然會……放下過去的事情……認回你的……涵兒的心……其實并沒有外表所見的那般硬……血脈相連……你終究是她的父親……沒有任何人可以隔斷你們之間的父女之情……先帝不可以……我……也不能……”
程氏只是凝視著他，還是沒有話，只是卻也應(yīng)了他的要求，轉(zhuǎn)過身，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痕，緩步走出內(nèi)室，去尋司慕涵，然而當(dāng)他方才走出內(nèi)室，便見司慕涵一直站在了之前他們話的地方，亦是，方才他和薛氏之間的談話，她都停在了耳中。
程氏渾身一僵，心中卻是更為的凄涼。
是啊，她那般的在乎薛氏，如何會放心他單獨與薛氏一道？
在她的心中，早便已經(jīng)認定了他這個生父是個惡毒之人，如何會放心他？
如今她聽了方才他與薛氏的那些話，心中怕是會更加的怨恨他吧？
她讓來他，是為了開解薛氏，而他，卻將怨懟相向！
程氏沒有轉(zhuǎn)達皇貴太君的話而是靜靜地看著司慕涵，仿佛在等待著她的發(fā)作。
司慕涵卻也是盯著程氏看，神色卻是很平靜，只是那緊握著的雙手卻已經(jīng)泄露了她內(nèi)心不平靜的情緒，方才的話，她一字不漏地挺近了耳中，便在程氏向皇貴太君發(fā)作之時，她內(nèi)心是想要立即進去阻止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雙腳便像是定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邁不出一步，隨后，程氏的話更是如同在她的原便不平靜的新湖之上砸下了一塊巨石，驚起了驚濤駭浪。
她是否可以理解，程氏的那番話，是在，他并非完不在乎她這個女兒？
是否在，他心中依舊記掛著她這個女兒？
可是為何，承安寺中，他要出那般絕情的話來？
為什么？！
司慕涵心緒一片凌亂！
“他……想見你……”程氏張開了嘴，極為艱難地擠出了這般四個字，他并不怎么相信皇貴太君方才所的，他的女兒會原諒他，會再認為他這個父親。
她是他的女兒，雖然從未見證過她的成長，雖然從未了解過她的性子，但他卻可以肯定，她不會這般輕易地便認回他這個父親的！
不僅是因為當(dāng)年他對她做過的事情，還有他這些年的不聞不問，甚至如今她的身份，要她認為他這個父親，談何容易？！
她是他和那人的女兒，他這般多年，從未原諒過那人，那人這些年也從未釋懷過當(dāng)年的事情，他們的女兒，性子終究會相似的，如何會是那種輕易放下之人？！
程氏心中一片愴然。
司慕涵深深地看了一眼程氏，隨后便邁出腳步，快速地往內(nèi)室走去。
程氏看見了女兒臉上的焦急，心又是一陣無法抑制的沉痛，薛氏是沒有想過要搶他的女兒，可是，他卻是真的做了！
其實程氏對于皇貴太君也并非只有怨懟，司慕涵這般的在乎這個養(yǎng)父，那便證明，這些年，皇貴太君對他的女兒很好，好到了讓她將他當(dāng)成了生父一般！
他的女兒能再這般一個疼愛她的人膝下長大，他該高興方才對，可是如今，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可是這一切又能怨誰？
一切都是他當(dāng)年一手造成的！
程氏沒有留在寢殿內(nèi)，他無法若無其事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為了另一個撫養(yǎng)她的男子離去而傷心，無法毫無芥蒂地接受！
寢殿外，雪暖汐見程氏走出來，是想詢問他情況如何的，可是一見程氏的臉上悲愴的神情，卻怎么也問不出口，看他的樣子這般的難受，可是里面涵涵和皇貴太君對他了什么了嗎？！
蒙斯醉見了程氏此時的神情，更是疑惑不已。
這人若是只是來為皇貴太君誦經(jīng)祈福的，怎么這般表情？
方才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水墨笑亦是滿心的疑慮，他看了看雪暖汐，又看了看蒙斯醉，猶豫會兒，終究是沒有什么。
蜀羽之自程氏出來之后，便一直盯著他的臉看著，似乎想弄清楚，為何會再此人身上看見與司慕涵相似的氣質(zhì)一般。
官錦垂著頭，卻瞇起了眼，雖然他也是好奇程氏的身份，也是擔(dān)心皇貴太君的情況，然而，好奇擔(dān)心過后，思索更多的卻是往后的日子該如何過！
不知為何，官錦心中忽然有種感覺，不久之后，永熙帝是會將他忘卻了的事情告訴他的！
待他弄清楚自己究竟為何出現(xiàn)在皇宮之后，他便可以心籌謀往后了！
而薛齊是真的信了程氏是得道之人，能夠用佛法救回皇貴太君，因而在眾人沉默之時，他卻忽然間從地上站起，一把揪住了程氏的衣袖，焦急地問道：“大師，皇貴太君是不是好了？他是不是好了？你可以救他的對不對？”
在所有人中，最不想皇貴太君出事的，便是薛齊。
司慕涵此時雖然傷心不已，但是心中卻已經(jīng)是漸漸接受了，皇貴太君就要離開的事實，只是薛齊卻是不同，失去了皇貴太君，他便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一般，雖然他已經(jīng)得到了冊封為德貴君的承諾，可是一時間，他還是無法自己自立，自己面對眼前所有人的危機。
程氏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話，反而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淡漠地轉(zhuǎn)過身，看著前方，茫茫的夜色。
薛齊愣住了。
其余人對于程氏的行為，卻也是一陣訝然，更是懷疑程氏的身份。
一個僧人，便是無力回天，卻也不該這般的淡漠。
水墨笑和蒙斯醉的目光移向了雪暖汐，無聲地詢問著。
雪暖汐自然不會忽視兩人的目光，只是程氏的身份沒有涵涵的允許，他是怎么也不能的，可是這程氏卻也太會鬧事了，都了他是進宮為皇貴太君祈福的僧人，他既然愿意進宮，便裝裝就是，他就是出了家的，裝一個進宮誦經(jīng)祈福的僧人根便不用費任何的力氣，可是他卻連這事情都不愿意！
雪暖汐的心中極為的不滿，可是程氏始終是司慕涵的生父，他便是再不滿也不能做什么，深吸了口氣，便上前，道：“絕塵大師怕是累了吧，不如宮讓人送你回觀星殿歇息？”
程氏卻道：“不用了。”聲音極為的低沉，卻是堅持。
雪暖汐一窒，想繼續(xù)勸幾句，卻見程氏居然合上了眼睛，便這般站著低聲念起了佛經(jīng)來，他一愣，心中隨即生出了一股悶氣，只是卻也無可奈何，便只好道：“那絕塵大師便請便吧！”
罷，便站回了原地，眼睛盯著寢室緊逼的房門。
眾人見了這情形，神態(tài)雖然有些異樣，但卻還是沒什么。
卻司慕涵進了內(nèi)室之后，便跪在了皇貴太君面前，“父君，兒臣錯了！”她真的不該帶程氏進宮，讓父君在最后的這些時間內(nèi)還需要承受別人的責(zé)難！
皇貴太君卻笑了笑，“傻孩子……你哪里做錯了……快……起來……”
“父君……”司慕涵滿目的愧疚。
皇貴太君微笑道：“起來……父君沒有……難過……也沒有生氣……父君很高興……”
司慕涵吸了口氣，壓下了那涌上心有的難過，站起了身來。
“扶……父君起身……坐坐……”皇貴太君低聲道，雖然此時他已經(jīng)是沒有什么力氣可以支撐他坐起來，可是他不想，在最后的這些時間內(nèi)，便這般的躺著，他想好好再看看女兒，好好地記住她的模樣。
司慕涵頭，便心翼翼地將皇貴太君扶起，讓取了軟枕讓他靠著背，好半晌之后，方才讓皇貴太君如同躺著一般舒適。
皇貴太君顫抖的手：“涵兒……”
司慕涵握住了他的手，“兒臣在！”
“涵兒……父君……沒有什么遺憾……你父親也不是父君心中……解不開的結(jié)……不過父君……很高興能夠再見到你父親……如今……父君可以確定……你父親心中還是記掛著你的……這般好……”皇貴太君虛弱地笑著，“父君原還擔(dān)心你父親會因為……當(dāng)年的事情……對你有些……芥蒂……不過如今看來……他心中還是關(guān)心著你的……父君也不必擔(dān)心什么了……也可以……走的……安心了……”
“父君！”司慕涵便是已經(jīng)接受了皇貴太君的病情，可是在聽著他自己要走這事，卻還是心如刀絞。
皇貴太君笑了笑，“傻孩子……父君……這一生……能夠有你這般一個……女兒……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涵兒……”話停了下來，皇貴太君喘息陣子，再繼續(xù)道：“如今我兒……成家……也立了業(yè)……又即將要當(dāng)母親了……父君真的安心了……也沒有什么遺憾……涵兒……父君真的可以安心無遺憾地去見你母皇了……”
“父君……”
“方才父君與你父親起了先帝的事情……這……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皇貴太君不想讓女兒繼續(xù)傷心下去，便岔開了話題，“之前……你除外游歷那三年……父君時常看見你母皇手里拿著一些游記看著……那時候父君以為先帝不過是累了看些閑書罷了……如今想來……你母皇怕是在掛念著你……宮如今想起先帝所看的游記……與你……所呆過的地方都是一致的……”
司慕涵擠出了一抹微笑：“兒臣知道母皇是疼愛兒臣的。”
那三年來，她在外邊從未遇見過太大的危險，想必也是因為母皇在暗地里護著她的緣故。
否則一人游歷在外，怎么會如此的順利？
可是，那時候的她從未想過這些！
“你知道便好……”皇貴太君微笑道，他這些，便是想告訴她，不管是她的母皇還是生父，都是關(guān)心著她的，只是很多事情，不能直白地表達出來而已，“其實你……父親和先帝的性子……有些像……他們……都是性子要強……倔強之人……或許便是因為這般……他們之間最后方才弄成了這般模樣……其實……先帝沒有殺你父親……便是心中還有他……先帝是大周皇帝……她不可能服軟……當(dāng)年若是你父親服服軟……或許先帝真的會當(dāng)成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的……可惜啊……你父親和先帝都是一般不愿意服犬人……而你的性子……卻也似乎隨了他們……只是涵兒……你和先帝與你父親不一樣……你是他的女兒……父君想……不管是你父親……還是你……都是會愿意想對方服軟的……父君相信……我兒定然能夠再一次擁有父親之愛的……答應(yīng)父君……不管如何都要試試……他終究是你的生父……父君也希望……往后你還有人疼愛……”
“好！”司慕涵沒有猶豫便了頭，答應(yīng)的也很爽快，只是此時她這般卻也是因為這話的人是皇貴太君，而非她心中真的愿意原諒程氏，有些事情，不可能在這般短的時間內(nèi)便可以解決。
皇貴太君見她答應(yīng)了，臉上的笑容更燦爛，“父君想……你母皇生前定然是希望聽你……在外邊的情況的……只是可惜……不如……你跟父君再，等父君見到了你母皇……再轉(zhuǎn)告她……”
皇貴太君不想在最后的這些時間內(nèi)讓女兒一直傷心著，更不想自己的離去留給女兒過多的悲傷，所以，他尋了一些可以喚起女兒開心的事情來，而讓他心疼不已的是，在女兒過去十七年的生命當(dāng)中，唯一可以讓她開心的，似乎便只有那三年在外邊的游歷！
司慕涵咬了咬牙，壓下了滿心的悲傷，微笑道：“好！”
于是便坐在了床邊的地上，仰著頭看著皇貴太君，從第一日離開皇宮出發(fā)開始起。
此時的情形，在那三年當(dāng)中也是時常發(fā)生的。
司慕涵從外邊回宮，最喜歡的便是這般坐在了皇貴太君的膝下著那些有趣的事情，這也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只是如今卻也過去不一樣，司慕涵雖然還是笑著，皇貴太君的神情雖然還是那樣慈愛，但是此時的言語之間，笑容之內(nèi)，卻有著無法揮去的悲傷……
此時，明貴太君宮中
明貴太君正躺在了暖榻上，輕咳著，這些日子他也是病著，但卻不如皇貴太君病的這般厲害，只是風(fēng)寒，不過他這病卻也和皇貴太君一般，是自個兒造成的，只是他這般做卻也不是如皇貴太君一般想要死，而是為了避開和南詔或王的接觸，也因為要借著這病躲避南詔或王，所以一直拖著未好，如今南詔使團離京了，他方才認真地服藥，然而這病托久了，要好卻也需要費些時候，所以這些日子，他也是在宮中養(yǎng)著病，雖然得知皇貴太君病的很厲害，倒也抽不出時間去看看。
此時，前去請御醫(yī)的藍竹神色匆忙地走了進來。
明貴太君見狀，便問道：“怎么了？”
“主子，御醫(yī)沒請著。”藍竹回道。
明貴太君一愣，“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皇貴太君病情有變，御醫(yī)都被召去了清思殿。”藍竹回道。
明貴太君神色變了變，“是嗎？既然是皇貴太君病情有變，那便讓御醫(yī)先給他診治吧，宮的病沒有大礙，不要去打擾陛下了。”
藍竹遲疑會兒，道：“主子，皇貴太君怕是不行了。”
明貴太君蹙眉，“不行了？！”雖然前些時候雖然宮中已經(jīng)傳著皇貴太君病危了，可是過了這般多日，還是沒什么事情，他想應(yīng)該還是有希望的吧，可是如今……“御醫(yī)怎么？”
“御醫(yī)已經(jīng)不開方子了。”藍竹低聲道。
明貴太君微微一驚，“這般嚴重了？！”
“奴侍悄悄打聽過了，御醫(yī)，怕是就這一日兩日。”藍竹道。
明貴太君聞言，垂著眼簾沉默許久，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沉郁，雖然他和皇貴太君沒有什么交情，可是畢竟是一起相處了二十多年的，總是有些情分的，嘆息一聲，“替宮更衣，讓人備轎輦，去清思殿。”
“是。”藍竹應(yīng)道，立即著手準(zhǔn)備。
半晌過后，明貴太君上了轎輦往清思殿而去。
路上，藍竹聲問了主子，“主子，若是皇貴太君去了，那殿下……”
明貴太君沒有讓他下去，“好了，現(xiàn)在莫要這些了。”
藍竹頭應(yīng)了一聲是，只是話雖然是不，心中的憂慮卻不減，皇貴太君和主子的關(guān)系雖然談不上密切，但是卻也算是友好，若是皇貴太君在，將來陛下便是要整治殿下，他們也可以有個人求求情，皇貴太君想來也會幫幫他們的，便是句好話，卻也是一份助力，可是如今若是皇貴太君走了，那后宮朝堂，便沒有一個人可以制住陛下的了，將來若是殿下犯了圣怒，那如何是好？
明貴太君此時并沒有想這般多，人都已經(jīng)不行了，他也不想到了這般時候，還算計著人家，只是當(dāng)他走了清思殿，卻還未見著皇貴太君，便在寢殿前方不遠處的長廊內(nèi)，被站在寢殿門前的程氏給震住了！
藍竹見自己主子這般模樣，先是心急地詢問了一聲，但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隨即便循著主子的目光看去，卻也發(fā)現(xiàn)了程氏的存在。
若是他沒有記錯，那人便是當(dāng)年讓先帝寵愛的連滿朝文武皆發(fā)對的程氏！
只是那人，為何還活著？
雖然當(dāng)年他們見程氏并不多，可是那般一個人，便是見過了一次，也終身不會忘記！
因為當(dāng)年先帝對程氏的寵愛，震驚了所有人。
“那不是……”
藍竹也是嚇了一跳，只覺自己撞上了鬼，雖然此時程氏是僧人打扮，然而，他卻還是認出來了，可是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明貴太君卻在藍竹驚愕出聲之時回過了身，程氏是她的生父，她將她接回宮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居然會是現(xiàn)在！而且他還出現(xiàn)在清思殿！
皇貴太君和永熙帝的爭執(zhí)就源于這個程氏，可是她卻在這等時候接他回來？！
只是此時他的心神還是有些亂，便沒有上前弄清楚，“回宮吧。”
藍竹一愣，看向主子。
明貴太君深深地看了前方那人一樣，隨后轉(zhuǎn)過身，“別管這般多事情，回去吧。”
他們父女之間的事情，他不想插手也不能插手！
寢殿外的人并沒有覺察到明貴太君主仆的到來。
雪暖汐見夜色已深，又是大冷天的，便提出讓水墨笑和蒙斯醉兩個懷著孩子的人先到前邊的暖閣休息，只是兩人卻不愿意。
一番不算是爭執(zhí)的爭執(zhí)之后，兩人還是留了下來。
雪暖汐讓宮侍搬了椅子過來，讓他們坐著，又端了幾個爐火過來取暖。
眾人便是這般一直等待著。
只是司慕涵一直沒有從寢殿內(nèi)出來，也沒有宣任何人進去，便是連御醫(yī)也不曾。
司慕涵一直和皇貴太君著那些游歷趣事，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而皇貴太君的精神卻也像是極好似的，便一直笑著這般聽著。
直到三更時分，他方才支撐不住躺了下來，昏睡了過去。
司慕涵立即宣召了御醫(yī)，然而御醫(yī)診脈之后，卻只是搖頭，司慕涵的心一沉，揮手讓人下去，隨后，便一直跪坐在床邊，一直守著。
直到黎明出現(xiàn)，晨光從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皇貴太君方才從昏睡中醒過來，“涵……涵兒……”
“兒臣在！”司慕涵連忙握住了皇貴太君的手。
皇貴太君此時已然處于彌留之際，眼睛似乎感到了晨光，“涵……涵……兒……天……亮了嗎？……”
司慕涵頭，“是，天亮了，今天沒有下雪，似乎要出太陽了，待會兒兒臣陪父君用完了早膳，便出去外邊曬曬太陽如何？”
皇貴太君眼睛已經(jīng)無法完睜開了，他只能透過一條細縫看著女兒，“涵兒……父君……似乎看見……你的大皇兄……來……接我了……涵兒……父君走了之后……便以……先帝……君侍的……儀制下葬……葬入……君侍……陵寢即可……父君……不敢……與和裕鳳后……比肩……也不想……打擾先帝和和裕鳳后……父君這一輩子……都是在為……為……你母皇活著……從未……離開過你母皇……父君……想……將來下……到下邊……能夠……有自己的……日子……想……一個人呆會兒……”
“父君！”司慕涵握緊了皇貴太君的手，淚水不禁往下流。
皇貴太君繼續(xù)低喃：“答應(yīng)……父君……”
“好！”司慕涵用力地頭。
皇貴太君用力擠出了一絲微笑，“好孩子……莫……哭……父君……此時很……很安心……也沒什么遺憾了……父君這一輩子……能夠……有你這個女兒……是父君……最大的福氣……父君……是個有福之人……莫要為父君……難過……父君……很開心……安心……”
皇貴太君的聲音來低，眼簾也漸漸地滑落，然而，嘴邊卻始終掛著一抹淡笑……
司慕涵渾身一震。
皇貴太君的手，從她的雙手之中緩緩滑落在了床榻上。
司慕涵神色僵硬，淚流滿面，半晌之后，一聲凄厲叫喊隨即響遍了寢殿：“父君——”
永熙元年一月十九日，皇貴太君薛氏薨！
先帝駕崩未滿一年，永熙帝再喪父。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pluralapp.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